人人愛談張愛玲,尤其在論及服飾的時候。我不能免俗,也來附庸風雅一番。張愛玲紀念文集提到她逝世時的寓所,地址非常眼熟,后來才知道那公寓就在UC
LA正門附近。我和朋友好奇心起,課后前去朝圣一番,發現果真就是文集照片中的公寓,只不過屋前綠樹茁壯更勝以往,和目前公寓的灰暗色調形成諷刺對比。耳聞張愛玲生前喜歡在UCLA附近不時搬遷,居無定所,像一頭中槍后逃逸的狐貍,不停回頭將沿路滴落的血跡舐去,以免獵人循跡跟上。
我以剛出道的獵人口吻說∶傳言中張的住所很狼狽,她的衣物都隨便擱在紙箱或超級市場收集來的塑膠袋里唷。
比我早來洛杉磯數年的同行朋友卻說∶有何奇怪?我的衣物書籍也都塞在紙箱和塑膠袋里。搬家的時候反而方便啊。
朋友的粗廉生活讓我很不以為然;當時我才初抵美國未久。
試想,任何華麗的衣裳只要一落進超級市場塑膠袋,看起來就像垃圾。把生活盡數裝在塑膠袋里,豈不是將自己完全垃圾化?
但,在開始租屋、收集家具之后,我也開始世故馴化。留學生余錢無多,時常面臨搬家壓力。因此,我很少購衣;如要花錢,選擇并不多。
從UCLA門口驅車南行,經過張愛玲故居,就來到了”ROSS“成衣批發店。ROSS陳列滿坑滿谷的名牌服飾,但因都是瑕疵品,比如說胸口的商標掉到肚臍位置的馬球衫之類,張冠李戴,品質荒唐,所以售價低廉。許多經濟能力較差的黑人和墨西哥人就來這里翻索便宜的CK、耐吉、DKNY;我加入他們膚色鮮艷的行列,結帳時將微疵的戰利品裝在塑膠袋里-而非百貨公司的雅痞紙袋。說不定當年張愛玲也曾經蹋著臉徒步到這里找便宜貨,混跡各色人種之間,沒有人認出她何許人也。
雖然每次光顧ROSS都省了錢,而且享受與有色人種站在同一陣線的政治正確虛榮感,但每一次的經驗都極其卑微沮喪。好萊塢電影中,彩色畫報里,那種昂首闊步走進香蕉共和國的瀟灑意象,在現實美國里卻好遙遠。還是認份光顧量販店,站在平庸空間里排隊,細細咀嚼外國人的貧窮滋味。
時裝海報里,那些空靈的軀干之間,并沒有留下什么空位給我者。
在日落大道兩岸,巨幅時裝廣告海報一張張浮懸空中,像敦煌壁畫,海報里俊男美女睥睨眾生,佛似的自在莊嚴,日落大道一如當代加
州的絲路。AF,Abercrombie & Fitch的白人男孩在陽光下微笑展示金身,好生慈悲。我猜美國當前年輕男性最風靡的服飾品牌之一大概就是AF,青春的傲慢包裝成若無其事的天真瀟灑。難怪校園里穿AF的大男孩比比皆是(怪的是,任何人穿了AF就會變得性感);許多男同志也表示,看了AF男孩就會流口水(許多人在徵友廣告中表明,想要找AF風格的男孩)。記得春天清晨我行過波士頓哈佛大學,赫然發現哈佛廣場前最招搖的海報就來自AF,金發男孩的美麗笑臉占據了整個櫥窗,詭異的意象。光是一張笑臉就比一家書店還要龐大。我望之卻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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